以硬科技投资和天使投资而著称于股权投资界的松禾资本(前身为松禾创投,再前身为深港产学研创投),是由厉伟和罗飞两位北大校友于1996年发起成立的。华大基因、柔宇科技、光启科学、光峰光电、摩方材料、德方纳米、瑞凌新材料等一串华丽的企业名单背后,松禾当年都是它们的天使投资人。科创板首批25家挂牌上市公司中,有4家是松禾投资的企业。目前松禾的管理规模超过180亿元,投资项目超过400家,其中一半为早期科技项目,已上市或被并购的企业约60家。 当年从江西北上去北大读本科时,罗飞为什么选了经济学专业?过去的20多年,松禾的发展走过了怎样的历程?松禾的硬科技和天使投资,在业内有口皆碑,他们对此的思考和做法是什么?对于华大基因这家明星企业,市场一直看法各异,那一路陪伴成长的松禾,又是如何看待这家被投企业的?厉伟与罗飞可谓“松禾双子星”,他们两个长期共事、共创佳绩,背后的原因是什么? 围绕上述问题,肖冰在松禾的深圳总部对松禾资本的创始合伙人罗飞进行了访谈。 本期访谈分为上、下篇发表,以方便朋友们阅读。今天先刊出上篇。
肖 冰:罗总,今天很高兴有机会听你给大家讲讲你的个人成长经历,讲讲松禾的故事和你们对投资的思考。你1984年从江西去北大读本科时,为什么选了经济学专业?
罗 飞:我上高中时读文科,报考北京大学时有两个方向,一个是法律,一个是经济。选择学经济,是因为那个时候最激动人心的一个词,叫百废待兴,那“兴”靠什么?其实还是靠发展,所以当时我选专业选的是国际经济,能从全球视野来看中国的经济怎么能发展起来。
肖 冰:本科毕业后,为什么选择了从北京南下深圳呢?
罗 飞:毕业前,我已经考取了北大的研究生,当时深圳外贸集团公司来北大招聘,几个去过深圳实习的同学选择了这份工作。我此前没去过深圳,但内心还是想去业界打拼,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。在和导师商量之后,我就决定先保留两年研究生学籍,本科毕业后到了深圳这家外贸公司。做了几年进出口业务后,我和香港的朋友在1991年创办了一家生产汽车遮阳板的工厂,两年后,发展成了一个具有300人规模的企业。
肖 冰:然后怎么进了证券行业呢?
罗 飞:1990年,上海、深圳两个证券交易所相继成立开业,证券行业正式脱离了银行体系,开始独立发展。我周围的一些同学纷纷进入上市公司,身边也有朋友劝我一同加入。考虑到更广阔的发展空间,1993年初,我卖掉了工厂的全部股份,到海南一家上市公司证券部开始从事投资银行工作,协助最早一批公开发行股票的股份制企业上市。不久后,在北大师兄厉伟的邀请下,又回到深圳加入了宝安集团的安信财务顾问公司,那时候他是老总,我先任部门经理,后来是常务副总。安信虽是财务顾问公司,却有推荐企业上市资质。我们主要是做三项业务:第一就是帮助企业上市,类投行;第二是股权投资,安信当时是宝安集团的股权投资平台之一,那时候我们就投了不少准备股改的企业,包括大连热电、甬中元;第三是收购兼并,厉伟在1993年策划宝安收购上海的延中实业,我们代表集团投资了厦门的龙舟集团,那是一家已经公开发行的拟上市公司,后来宝安集团控股并于1996年上市。1996年我和厉总出来创业做风险投资,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就是在安信这三年,对投资、对资本市场这块有了比较好的历练。
松禾的三个阶段
肖 冰:在深圳的人民币股权基金里边,松禾是一个优秀的代表,比如在硬科技投资、天使投资方面都做得很有特色,投出了很多优秀的公司。
罗 飞:回顾松禾的发展,我认为应该要放到人民币股权基金发展历程这个大的框架中,而后者又是和中国证券市场几个重要的制度建设密切相关的。我把人民币股权基金分成三个阶段:第一阶段从1998年开始,到2005年开始的股权分置改革和2007年《合伙企业法》修订实施之前;第二阶段是从2009年的创业板启动,到2017年科创板筹备之前;而第三阶段的里程碑事件是2019年科创板和2020年注册制的推出。我认为,包括松禾在内,各家股权基金管理人结合各自的禀赋、优势和定位,在这三个阶段做出了一些自己的探索和实践。
我们松禾的第一个十年,从1996年开始,到2007年那段时间,那个十年,应当说是我们艰难地走过了一个比较完整的投资周期,主要是用自有的资金,做一些早期科技股权投资。我们起步的时候,是抱着对于早期的科技投资的一种探索态度,觉得做股权投资尤其是投技术创新,应该有商业的价值。在1998年第一届深圳高交会上,国家部委提出要推出科技板,所以资本市场的制度建设上有一个新方向,但是这个方案,后来并没有实施,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2000年的互联网泡沫,全球资本市场暴跌。
第一个十年,差不多投了将近30个项目,很多都是早期的项目,以硬科技为主,也投了一些信息技术,包括互联网技术的一些公司。创新技术公司有它自己的成长周期和路径,这类企业要经过五年,甚至更长时间的积累,它的商业价值和市场应用才越来越显现,所以才会有像我们从2000年开始投资的荣信股份,它是引进、消化乌克兰电力电子的技术,经过五、六年的时间,发展成为一家能够跟西门子、ABB这种国际巨头去正面竞争的企业。我们这一阶段还投资了同洲电子、A8音乐、三诺电子等。我们从技术的开始到技术的完善,再到市场的成熟,伴随被投企业走过了产业的一个周期。同时,资本市场在那十年虽然是有起有伏,中间有一个很重要的制度建设,就是2005年开始的股权分置改革,真正地激活了资本市场的流动性,同时也给我们股权投资提供了一个退出的通道。所以,我们第一个十年投的项目,比如同洲电子(002052)、荣信股份(002123,现更名为“梦网科技”)在2006年到2008年的时候,先后在深圳中小板上市,A8音乐也在香港主板上市。
肖 冰:对于松禾的第一个十年,我们比较成功的一些做法,以及背后的逻辑是?
罗 飞:我觉得很重要的是这几点:第一个来讲还是看被投企业技术的领先性、技术的产业化前景和市场规模;第二个来讲,看准企业的团队;第三是我们和创业团队的持续合作。
肖 冰:对他们赋能?
罗 飞:不完全是赋能。比如说我们很多项目都是投了至少两次以上,而在第二次、第三次投的时候,有可能是企业最难的时候,所以我们这个不完全是赋能,而是救急。股权投资,首先是要找到企业家,然后才是跟企业家的合作,跟企业家的合作就意味着在企业最困难的时候,我们怎么样能够有办法、有能力、有条件去继续支持他,这样我们才能与被投企业一起走过一个个周期。
肖 冰:这方面你能讲一个案例吗?
罗 飞:荣信我们应该是投了最少三轮。我们2000年第一次投资的时候,它还是辽宁鞍山的一家国有控股的企业。那时候投的原因,主要有两点。一个是看中了企业拥有细分领域的专利技术的市场前景,它在电力电子方面的这个技术——无功补偿设备,当时是从乌克兰引进的,而中国从2000年到2005年,类似大炼钢铁,冶金行业蓬勃发展,行业就需要电力电子的设备;第二就是看中了企业团队,这个团队的领军人物是清华自动化系毕业的,他也不是当地人,他是清华毕业之后分到国有企业的,但是他技术很强,在我们投资之前他已经把这个技术引进了,同时拥有很强的带团队、开拓市场的能力。
我们投进去的同时,推动公司的管理团队也成为了股东,也就是混改;后来,荣信的母公司破产了,我们就支持公司的管理团队,从大股东手里面把股份接过来,这样荣信就成为一个纯民营的企业;在2007年上市之前,因为公司主要从事冶金行业电力电子方面的业务,冶金行业在2003年的时候,面临国家宏观调控,那时候荣信的资金很紧张,我们就继续投入。荣信后来在中小板上市,按照首日开盘价计算,我们的投资回报接近百倍,也使我们在后面的投资中,对高科技、高成长项目有了更多的关注。
肖 冰:接下来咱们说说松禾发展的第二阶段。
罗 飞:当时,我们看到与资本市场相关的另一项重要的法律制度建设——修订后的《合伙企业法》在2007年6月1日要实施,而这个法解决了私募股权管理人和委托人的法律关系,所以2007年我们新设了松禾资本,作为基金管理的一个平台。这样,我们就从第一阶段的用自有资金投资,转向了募集、管理基金产品。我们2007年发了第一个产品,那个产品规模是1.1个亿。
由于中小板的财富效应,从2007年和2008年开始,国内出现了“全民PE”热,当时由于一、二级市场的价差比较大,因此很多投资机构都选择进行Pre-IPO投资,选择被投企业的主要标准是看它能否上市,我们当时也是如此。那段时间我们投资的领域和区域比较广泛,因此有的项目也出了问题。从2012年前后开始,我们经过反思后,开始调整战略,深入投资科技创新产业,在项目筛选时更看重企业在技术的创新性以及价值链上的竞争力,回到了投资企业的创造价值本身。
2012年前后,我们的投资开始了三大聚焦。第一,聚焦行业,包括新材料、计算软件和信息技术以及医疗健康;第二,聚焦城市,主要是北上广深杭等创新氛围浓厚的城市;第三,投资团队也聚焦于行业基金,每个专业基金只专注一个领域。
在技术创新的领域,这些年我们支持了一些龙头企业的发展,包括我们2009年跟华大基因就有第一个投资合作,作为天使投资人,将第一笔钱投给华大基因用于动物克隆技术的产业化,从2009年到现在也有十几年了,华大现在已经成为不仅仅是中国,也是全球在基因测序技术方面的一个产业龙头。我们也投资了柔宇,我们是它的天使投资人,也有近十年了;我们投资的商汤,也是在相对早的时候,现在它成为在亚洲乃至全球,在人工智能,尤其是人脸模式识别方面的一个龙头企业。
肖 冰:下面聊聊松禾的第三个阶段。
罗 飞:在2012年之后,我们重点投了一批硬科技企业,而且重点做两个阶段的布局。一个是投早期,一个投成长期。这样的布局正好也赶上了2019年科创板的推出和2020年注册制的实行。科创板首批25家挂牌上市公司,其中的光峰科技、虹软科技、方邦电子、天宜上佳这四家,是我们投资过的企业。光峰科技为天使阶段投资的,方邦电子为VC阶段投资的,虹软科技和天宜上佳为PE阶段投资的。这四家的共同点是:拥有核心技术,同时能解决卡脖子难题。
肖 冰:你说的“投成长期”指的是?
罗 飞:指的是我们投资之后,接下来的两三年能够报上市的。
随着注册制的推进,整个资本生态会逐步完善。注册制下,未来5年新上市公司数量可能会超过前面30年积累的4000家,一、二级市场的平均价差会随之缩小,市场定价会趋于合理,所谓“池子大了,池子的水更通畅”。短期和长期资金会围绕资本市场大的资金池,去做理性、专业化、分层的配置,投资机构的差异性会体现出来。未来,上市可能只是私募帮助企业加速成长的另一个新的开始,而并非退出的开始。对于松禾来说,我们将继续把资金投向硬科技创新。
光峰科技(688007)是一家将ALPD激光显示技术产业化的公司,我们2009年就参与天使轮投资,光峰有了一个突破性的发明——底层激光显示技术专利,公司不断研发做产品,尝试新的商业模式,逐渐完成从上游到下游行业应用全部布局。在陪伴其经历十年创业后,光峰科技于2019年成功登陆科创板。
肖 冰:以华大基因为例,这是家一直以来高度受到关注的企业,松禾已经陪伴它走了挺长时间。有一种说法,如果没有2020年这个疫情,华大可能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一个大规模商业化的盈利模式,请问你对这个问题怎么看?
罗 飞:对于全新的、突破性的,或者是颠覆性的技术来讲,确实要走的产业化的路会更长,华大选择的就是这条路,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生意。
华大最早于1999年就完成了人类基因组计划1%的测序,测序相当于一个熟练工种的事。经过这20年的发展,华大不仅可以测序,还完成了整个测序仪的进口替代,也就是2013年,在收购美国顶尖人类全基因组测序服务商CG后,华大基因成为世界上仅有的三家可以量产临床测序仪的公司,然后消化吸收,完成升级迭代,现在同时具备了从测序仪、检测试剂到临床应用的全产业链。
另外,就是在临床的应用,之前是优生也就是唐氏综合征的筛查,这个是全球最大的,也是全球首创。现在更大的一块业务是感染病毒检测,因为华大有硬件的优势,对于临床应用来讲,它既可以提高准确性,同时真正可以控制成本,再加上中国的大数据,所以它的优化会更多、优化的速度会更快。而且,现在最领先的比如合成生物技术,华大也在开始做。从做基因测序服务,到现在成为一个在全球基因测序产业领域的龙头企业,华大走了多长时间?20年!当然,新冠加速了它成为一个龙头企业,但并不是说没有新冠,华大就岌岌可危,不是这样的,就像柔宇一样,能够在什么时候有好的现金流,能够有丰厚的利润,这需要时间和机遇,但是它的积累,也就是说市场发展到了一定的阶段,促使企业完成产品替代的时候,它就进入了一个真正产业化,也就是爆发的时候。这个有点像光伏新能源。光伏也是经过了十几年,但是到今天光伏的发电成本已经跟煤电成本是一样的,所以它就进入了一个加速替代传统能源的过程。
所以,新兴产业的更替,都有它的周期。新兴产业的更替周期,时间可长可短;但是对于国家来讲,一个新兴产业“有跟没有”就是两回事。就像华大,它解决的是我们国家“有跟没有”的问题。至于产业化时间的长短,通过资金是可以解决的,但是当你没有这个产业的时候,有再多的资金也是干着急。
所以我们伴随着这些企业一起走过来,我们经常在想:做科技投资,尤其做早期的科技投资,会有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,解决的不再是以前的快速仿制、快速跟进,而是在原创方面解决“有跟没有”的问题。随着本土产业链的效率提升,包括人才的培养及海外渠道的打开,很多中国企业就会成长为全球的企业,华大就是这样,这个前提就是谁在代表着未来方向的领域里面,谁有更多的有体系、有价值的知识产权。当前市场环境下,底层技术创新的红利才刚刚拉开帷幕,并将在未来的发展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。到今天,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,在知识产权方面已经有越来越好的积累。从这个角度来讲,这些企业实现技术的产业化或者是打开市场和销售,我觉得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。像华大股份2020年前三季度的利润总额已经超过20个亿,它的收入超过一半来自海外,也证明了这一点。(未完待续)